本屆世界杯被人稱為“諸神黃昏”,在看完阿根廷爆冷不敵沙特的比賽后,這黃昏又有了殘陽如血的感覺。最后一次征戰(zhàn)世界杯的梅西,在沙特隊的頑強包夾下泯然眾人,世界杯就是這么殘酷,可能是我們把黃昏想得太溫馨了。
這讓我想起《世說新語》里的一個故事,一個關于時間的故事。那是大將軍桓溫舊地重游,見到自己早年栽種的柳樹,曾經細小的樹苗,已有十圍那么粗?;笢夭挥勺灾髂﹃鴺涓珊椭l,泫然淚下,最后留下了一句千古感喟:“木猶如此,人何以堪”。
在這個故事里,主人公沒對“時間”點名道姓,也沒說歲月如梭之類的話,他只談樹和人這樣實實在在的東西。因為時間不憑空存在,它棲居在有生命的事物里,并暗中度量著它的開始與終結。就像那些年我們追過的世界杯和那些年我們追過的球星,就像現在流行說的“青春不過幾屆世界杯”。
這里邊有時間的悲愴和宿命,時辰一到,我們通常就將其稱為黃昏。沒錯,世界杯4年才一次,這叫“人何以堪”。而對于青春短暫的職業(yè)運動員來說,更是奈何。
我2002年開始看球,那時候羅納爾多還留著阿福頭,羅納爾迪尼奧還青澀爛漫,而我還只是個少年,場上球員的年紀都比我大很多,他們是被仰望的偶像??傻搅讼乱粚?,場上已經有人比我大不了幾歲了,那是19歲的梅西第一次亮相世界杯,長發(fā)飄飄,風華絕代。那也是C羅第一次參加世界杯,他比梅西大兩歲。
現在回望2006年的夏天,我當時并不知道那是一個具有某種意義的節(jié)點,一切總后知后覺。那年我沉浸在意大利奪冠的喜悅里,并不知道,那居然是意大利足球的黃昏,因此也沒發(fā)現伴隨“梅羅”升起的朝霞。
四年足夠發(fā)生太多改變,到2010年世界杯時,我和場上一些球員年齡相差已經很小了。這是看球讓人很焦慮的地方,你眼看著自己逐漸比場上球員們年長,眼看著你喜歡的球員變老,然后走向退役,眼看著人來人往。這有點像站在河邊的孔子,逝者如斯夫,他只能邊看邊感慨“不舍晝夜”。
2014年和2018年,德國隊和法國隊相繼捧杯,每年都有人笑有人哭,而時間輕描淡寫,它未經我同意,就把我?guī)У搅?022年的歲末。
本屆世界杯,梅西已經35歲了,C羅和莫德里奇37歲,萊萬34歲,蘇亞雷斯35歲,卡瓦尼35歲,貝爾33歲,穆勒33歲,迪瑪利亞34歲,布茨克斯34歲……而34歲的本澤馬還未登上舞臺就黯然退出了,這大概率是他們的最后一屆世界杯。曾經那張稚氣的面孔,恍然間就成了滄桑的容顏,這是鏡子里的自己,也是以上這幾位老哥。
這些人,我們曾看著他們出道,看著他們成長,又看著他們老去,他們融化進了過去那些日子里。時間只不過是冰涼的計量單位,待里面填充好五味雜陳的內容,你我就應該改口稱它為光陰了。
普魯斯特曾講過關于閱讀的甜蜜時光,回想看世界杯的日子,那些人和事仿佛也濃縮成了書頁,一屆世界杯是一卷,一年是一章,我像在閱讀一部精彩無比的巨著。
現在這書即將讀到卷末,還剩最后那么幾頁,與讀過的書頁厚度比,未讀的紙張已薄如蟬翼,它就濃縮在這二十多天里。雖說世界杯這部書漫長得要命,但它閱后即焚,一旦看過就再也不能重讀,往事如煙,諸神和黃昏都隨其飄零。我想,那些看世界杯的男男女女,也都在不自知地品味著自己的存在與時間。